小城王山岗

B站ID小城王山岗~来找我玩儿啊~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我常去那家咖啡馆。


点一杯冰美式,不加糖。


我会慢慢打开笔记本电脑,望着窗外发呆。


我会慢慢合上笔记本电脑,然后离开。


遇到芸是第三天的事情。


她径直穿过人群的时候,我就有了预感,她为我而来。


“作家?”


芸指了指我删了三十遍的文档,细白的腕子上挂着豆绿的镯子。


“哪里算得上,写两篇小豆腐块儿。”


“我喜欢费奥多尔·米哈伊洛维奇·陀思妥耶夫斯基。”


她念着拗口的名字,仿佛证明着什么。


“我喜欢费奥多尔·米哈伊洛维奇·陀思妥耶夫斯基。”


她又低声重复一遍,嘟囔着,又重复了一遍。


“我喜欢……”


“费奥多尔·米哈伊洛维奇·陀思妥耶夫斯基。”


芸亮着眼睛看我。


“金钱是铸造出的自由。”


我点了根烟,又叫了一杯咖啡。


“请坐。”我这样说。


“可我更喜欢‘你为何不骂我,却拥抱我。’ ”


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,十六七岁的样子,化着妆,披着头发,裤子外翻的口袋里掖着一盒红塔山。


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,后来也没问过。只知道她喜欢看云,看远山,看四顾彷徨的过客。


我叫她芸,芸芸众生的芸。


“红塔山抽多了犯恶心。”


我递她一根炫赫门,“尝尝,这味儿特别。”


她坐下来低着头,用瓷勺搅着咖啡的泡沫,听到这话,抬起头来看我,眼里有明暗的光在闪。


“我喜欢这烟,细长,拿在手上好看极了。”


我笑笑。


她没有接烟,自顾自的饮尽了一杯咖啡,没有说话。


第二天如此。


第三天如此。


好奇这种欲念在我的心里密密麻麻的生长,却止于一身皮肉之内,止于我的想象之间。


芸到底是谁?


我不知道,我不愿问。


只是反复的吟咏着陀陀的话,来试探这来路不明的少女。


“我不忧伤,也不泄气。我向你起誓,我不会绝望……”


她却看向我的屏幕,删掉了几行文字,“这里,这里还有这里,都有问题。”


我有些恼怒的看着她,那是我删删减减后尚能看得入眼的东西。可我得承认她对。因为灵感从我的身边跑开,我已经一年半未能写出一整篇完整的故事。


我颓然的放开手中的咖啡杯,望着窗外。


芸却拿走了我的电脑,颇有兴味的敲敲打打。她左手拿着咖啡,右手打字。


“第一天,有一个男人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,写着故事。


第二天如此。


第三天如此。


戴着绿镯子的少女吟诵了关于陀陀的诗句。


男人随声附和。


接下来的日子里又是如此。


又三天过去,少女接替了男人的位置。


男人抽烟,看着窗外,吟咏着陀陀的诗句。


少女喝咖啡,写着另一个故事。”


这是我后来在隐藏的文件夹里找到的文字,密码是我的生日。


可我那时候只记得看向窗外的云,远山,和过客奔波彷徨。


日子一天天过去。


故事一篇又一篇的诞生。


我几乎都要忘记了我有创作的能力,只是一篇一篇的被迫窃取着芸的果实。


就像一个提线的木偶。


就如同醉酒醉眼朦胧里世界虚幻,我也质疑着一切的存在和自我的人生。


也许这样很好,有作品,有芸,独独没有的是我。


我想,我终究该写点儿什么,我终究要做些什么。


这天黄昏,芸写完故事后照常离开。


我尾随在她的身后,看她七拐八拐的钻进了巷子。猛一回头,她又出现在我的眼前。


我心虚的摸摸后脑勺的头发,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。


她瞪着我,我又只好把话咽了回去。


“你最近写的这两篇,我用了芸的名字发表。这些是从开始到现在为止你所有的稿费。”


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夹子,一张一张数着红色的纸币,芸拦住了我递钱的手。她自顾自说这陀陀的语录,


“善良,诚实,永远不要相互遗忘。你答应我,永远不要相互遗忘。”


我现在仍记得,十六七岁的少女,饱满的创作激情和灵性,一双指节匀称的手,夹着一根细长的炫赫门,喝咖啡,写着文章。


那天我们看了夕阳,漫天的红霞,太阳的金光从遮掩的云间垂下。


有云,有远山,还有两个无聊的人作彼此的过客。


我们聊了很久,聊过去,聊自己,聊陀陀和我曾对文学的无限激情。


那时候我很小,很穷,热爱文字胜过我的生命。我发疯了的写作,故事在我的脑海里诞生,他们分裂着我的思想,我陷入一个又一个故事之中。


“你知道吗?”我歪着头看芸,“我有的时候真怀疑,我是我,还是故事里的我?”


芸吃吃的笑,认真的侧耳倾听,像听着自己的故事。


“唯有疯魔能带来最好的故事,文字是写作者的血泪和灵魂。”芸这样说,用清澈的眼睛看我。


我好像着了魔,不由自主的点头,随声附和,“你呢?你的文字?”


芸指着天,指着我说,“我的故事来自另一个人的心里,我是他的工具,是他的疯魔。”


我瞪大了眼睛。


在芸的帮助下,我也渐写两篇粗陋的故事,或者生或者死,或者醉在文字的梦里。


我仿佛慢慢找回了最初的我,仿佛无限的被抽离的激情回到了我的生命里。


我狂笑着敲击键盘,我泪洒在咖啡杯里,我被赶出咖啡店,我被芸逃离我的身边。


芸找我告别,我知道无法挽留。


她消失在街角,一寸一寸的剥离出我的视线。


因为她为我而来,而我不再需要她的存在。


我知道她骗了我,她不喜欢陀陀。


因为我也不喜欢。


那句拥抱我之后,是“因为世界没有比你更不快乐的人了。”


我不喜欢陀陀,因为他还写“谁最会欺骗自己,谁就能活的最为快活。”


我对自己撒了弥天大谎,却依然偷不到半分的快乐。


我手腕间坠着豆绿的镯子,我就是芸,芸就是我。


我是一个有病的人,我是一个心肠歹毒的人。我把我的痛苦,我的杂念和一切不为人知的东西都割裂出去,连带着我的自由,妄想。扔掉这一切的人是我,带回这一切的人是芸。


芸走了,这一切又回到了起点。


后来我又去咖啡店等芸,可她没再来过。


我最近常去街对过儿的那家咖啡馆。


我又换了一个笔名。



评论